【琅琊记名簿】番外四（下）
正是年少好时光
番外四·旧日（下）
蒙挚收拾包袱，在一众同僚“你傻了吧”的眼神中，欢天喜地地去赤焰军中报到。
三日后，林燮出发去北境各州巡防。
蒙挚拎着自己的包袱，灰头土脸地再次回到宫城之中。唯一的变化是，不用去上林苑看树了，要来永宁宫看孩子。不过还算升了点小官，从一个五等侍卫，升到了三等卫，还能管几个人。
林燮其实颇为赏识蒙挚，这个年轻人假以时日，未必做不得一方大将，他无奈地安慰道：“小殊实在是太顽劣了，晋阳又宠他，只能先委屈你了，来日你再随我出征。”
那日林殊得了萧景禹的承诺，心满意足。结果一觉起来，拉着萧景琰奔去上林苑，被残忍地告知——托林公子的福，蒙挚已经去赤焰军中报到了，很快就要出征了。
林殊当即嚎啕不止。萧景琰本来也想跟着哭，但是想来想去实在觉得为了一个侍卫哭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儿，便坐在林殊身边递手帕。
闻讯赶来的宸妃差点又要责罚上林苑上下，吴内监和沈都尉指天发誓这都是萧景禹干的，和他们无关。
再后来晋阳也来了，差点要把上林苑烧了，问清缘由之后，便说多大点事儿，把蒙挚调回来不就完了。
林燮本来反对，晋阳只一句话——
“你就说他是不是你儿子吧。”
林大将军还能说什么？
翻过年去，萧景琰八岁生日之后，林燮回京了。
林殊在宫中伙同萧景琰上房揭瓦大半年，满宫城的人见了这两个活祖宗都得绕着走。晋阳溺爱林殊，从来舍不得管教，林殊要上房，她能亲自来扶梯子；宸妃倒是好一些，然而耐不住太皇太后极为溺爱萧景琰，这俩活祖宗基本上搅得宫城毫无宁日，有那么段时日，连梁帝都得绕着后宫走。
林燮深觉不能如此下去了，不管林殊的文武师父如何说林殊天纵英才，但是这儿子再这样下去迟早得骑老子头上。他难得在晋阳面前强硬了一次，给林殊打包了个包袱，连个书童也不给，连夜送出金陵，扔去周玄清老先生闭关的山上了。
蒙挚也如愿被调入赤焰军中了。
萧景琰又变成了自己一个人在这个偌大的宫城里。
但是他不怕，他知道自己有很多朋友。
萧景琰坐在井边晃着脚，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。
井里浮出红衣小女孩，双足却是鱼尾的形状，萧景琰第一次见她，便想伸手捞她。
被溅了一脸水。
萧景琰“哼”了一声，“凶死了。”
“你也好凶。”小女孩道，“我听别的生灵说，你是个好人，才来找你的。”
“找我做什么？”
“就来看看稀奇，好久没有见到有能看见我们的人啦。”
小女孩跃出来，鱼尾变成了脚，浑身上下滴水不沾，站在井沿上，“你不高兴呢。”
“一个人无聊。”萧景琰道。
井边的青石说话了，“他想着林殊那小子呢——当初林殊在宫里的时候，你都不怎么搭理我们。”
“我不是带小殊来给你们看了么。”萧景琰把青石抱在怀里，“母妃说，小殊要到过年才回来，唉。”
杏树神飘过来，“你不去找你六哥他们玩么？”
“六哥又被惠娘娘关在宫里了，”萧景琰闷闷的，“母后肯定不会让五哥出来到处玩的，他要做功课。五哥不出来，越娘娘也不会让四哥出来的。”
“那你想捉迷藏吗？”红衣女孩变出一条红帕子，“我们陪你捉迷藏吧。”
“好！”萧景琰雀跃起来，“谁先来当鬼？”
青石四处看看，“我们这里没有鬼。”
杏树神跺了跺脚，把土地神和他的几个小吏都叫了出来，附近的草木精怪也都出来了，红衣女孩搅了搅井水，又招出几个和她一样的小女孩。
萧景琰在这座破落的院子里疯玩了一个下午。
最后一个当鬼的是青石，他轻轻松松地逮住了萧景琰——其实真的能被帕子蒙住就看不见的，只有萧景琰而已。
他们陪着萧景琰玩。
杏树神把萧景琰抱了起来，“你得回去了，快到晚膳的时候了，你母妃会寻你的。”
萧景琰抹抹脸上的汗，“嗯。”
萧景琰自己往永宁宫里走，穿过御花园，却猝不及防地见到了梁帝。
梁帝是和言后在逛园子，还带着个萧景桓。
萧景琰没来得及刹住脚，只能缩手缩脚地去叩头请安，“父皇，母后。”
梁帝有些不悦，“你自己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跑什么，怎么都没人跟着你？”
言后招手让萧景琰过来，身边的姑姑拿着帕子给萧景琰擦脸，“小孩子贪玩罢了，往日里宸妃也不大让下人跟着景琰。”
萧景琰身上又是灰又是汗，和规规矩矩站在言后身边的，穿戴整齐华贵，性子沉静的萧景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“不小了，”梁帝看着萧景琰，到底也没有生多大的气，“成日里只知道到处玩，你母妃也不管你的功课。”
萧景琰的下巴都要戳到胸脯了，耷拉着张脸。
梁帝叹气，萧景琰就算十日里有九日都邋邋遢遢，却偏偏是最俊俏的一个，宸妃又喜欢给他套一身大红织金的衣衫，踩着双小皮靴，更是衬得圆眼红唇齿白，难怪太皇太后最偏爱萧景琰，谁对着这张脸能生多大气来。
“行了，赶紧回去吃饭去。”梁帝摆手道。
萧景琰如获大赦，噌噌噌地就跑了。
萧景桓看着也就比他小两岁多的萧景琰，不由得生出些自己才知的羡慕和失落来。
“祖宗诶。”菖蒲一把搂过灰头土脸的萧景琰，“又去哪儿滚泥巴了？”
萧景琰急着去吃饭，使劲扭着，“捉迷藏去了。”
“哪个宫里的该死的小太监撺掇你玩去了。”菖蒲在萧景琰屁股后面追着，“先去你嬷嬷那儿洗漱！别往榻上坐！”
又是一阵人仰马翻。
把萧景琰洗干净又喂饱了之后的菖蒲姑姑，不许萧景琰再往外跑了，“今晚睡这儿，还是回宸妃娘娘宫里睡？”
萧景琰在榻上滚了一滚，“在阿娘这儿睡。”
静嫔在一旁绣着荷包，温柔地笑着，“人前可不许这么喊。”
“我见六哥也叫惠娘娘阿娘呢。”萧景琰挠挠肚皮，“啊，小殊什么时候才回来。”
“你每日都要问一遍。”菖蒲笑他，“功课做了？练功了？早前蒙侍卫还在宫里的时候，你还日日早起去练功呢，如今是太阳晒屁股也不肯起来。”
“功课早就做完了。”萧景琰道，“真无聊。”
静嫔亲亲儿子的脸，“这个无妨，你开心就好了。”
“小殊说，以后他要和林大将军一起上战场，不，他要自己上战场。”萧景琰靠着静嫔，“阿娘，我也想像小殊一样。”
“是因为小殊做什么，你也要做什么？”
“也不完全是。”萧景琰神神叨叨的，“阿娘你说你去过好多地方，可是现在都不能去了。以后我替阿娘去。我也想做一个大将军，像林大将军那样。”
“去战场有什么好的。”菖蒲不赞同。
“当然好了，”萧景琰又靠去菖蒲身上，“当年大汉送了几代公主和亲，都没有换来宁日。卫氏一门五侯，卫大将军和霍骠骑将军深入大漠，直抵匈奴王庭，勒石刻功而还。血战沙场这才是男儿该做的事儿，送女儿家和亲，算什么英雄好汉！”
“傻孩子。”
萧景琰揣着自己的小秘密安然地在宫城之中长着。
那时候的他，还不知道，人的一辈子，百八十年的光景，总是悲伤多过快乐，痛苦多过欢愉的，他也不知道，前十几年的日子愈快乐，往后的变故便愈痛彻骨髓。
萧景禹成年加冠，大婚，又被加封了五珠亲王，风头一时无两。他于政务上越来越如鱼得水，又因为人贤明而善良，在百官之中颇有威望。
萧景琰也十岁多了，萧景禹便说让萧景琰到他王府里去，由他亲自教养。
“琰弟到底大了。”萧景禹对梁帝回禀道，“母妃年纪上来了，越发也溺爱幼子。琰弟其实也很聪慧，只是在宫中，溺于妇人之仁里，到底不好，儿臣成年成家了，也该担当起长兄的责任来。”
宸妃和静嫔虽然觉得不舍，但也觉得有萧景禹教养，对萧景琰是好的。倒是许淑妃难过了许久，一再拉着萧景琰，叮嘱他要记得常常进宫来。
萧景琰点头不迭。
离了深宫的萧景琰，如鱼入了汪洋大海。
萧景禹终于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自己的幼弟，往日里萧景琰总缩在林殊背后，林殊上天入地地闹腾，萧景琰也陪着闹腾。林殊早早展现了过人的才华，光芒太盛了，以至于大家或多或少地忽略了萧景琰。
两人同学兵法，林殊总是百般奇计，主意一个接一个，用尽手段。萧景琰甚少有临危突变之策，却于阵法大略上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天赋来，他总是一步步地，从死地里杀出一条血路，若说林殊总善出奇兵，萧景琰便是能在两军对阵之际布下天罗地网，入阵者再无生机，就算自己陷于绝境，也能硬杀出一条生路来。
孩童长成了挺拔的少年。
林殊总笑萧景琰这么大人还穿重重织金的红绸袍子，闪得人十里外都看得见。萧景琰一气之下就换成了暗红布袍，玄色铠甲，玄色披风。
不料有一日忘了换衣服，进宫去请安，被许淑妃看见了。隔日便送来了七八身红织锦披风来。自然又是重重金绣。
林殊仰天长笑。萧景琰恼羞成怒地指挥一个妖怪把林殊刮出了三里地。
这时候的萧景琰，他所有的秘密，都有人分享。
这一年，他们十五岁。
萧景禹的长女永妡郡主出生了，小小一个团子，为了谁能抱她久一点，林殊和萧景琰几乎天天要打破头。
翻过一年去的春日里，林殊终于得到了属于自己的赤羽营，林公子变成了林将军；萧景琰打败了自己所有的骑射和武艺师父，单挑了禁军一个营的士兵，终于可以进入禁军中行走任职。
七皇子也成了将军。
也在这一年的春日里，老云南王带着女儿和儿子进京了。
红衣少年和白衣少年在春雨朦胧中策马而来，月蓝衣衫的豆蔻少女掀开车帘的一角。
下一刻便飞出车外，甩鞭逼停骏马，长鞭挑飞林殊的佩剑，要他应战。
萧景琰勒住马。
年少的花儿年少的郎，年少的好时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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